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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秋女
儿童医院的病房,总是比其他病房要热闹许多,即便现在因为疫情,每位病人只允许留一位眷属陪伴,但这间三人病房内还是喧闹不已。病中的小孩爱哭爱闹,吃药要哭,抽血要哭,连做个雾化有时也要哭闹一番……尤其是办理滴,那是肯定要哭的,这哭声从护士小姐姐一推车进门就开始条件反射地响起来,而且恐惧是会感染的,只要一个哭了,病房里其他两个孩子想着大概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打针了,瘪了瘪嘴,突然哇一声也跟着哭起来了。
偏偏我们隔壁2床的妈妈电话还特别多,虽然她只管到病房外接电话,但孩子才两岁,又在病中,要随时照料,离不开人,以是还是经常会在病房里接电话。只见她边接电话边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纸笔,嘴里重复着记下来:“鸡精3包,白醋2瓶,玫瑰醋4瓶……”“豆瓣酱5盒,味极鲜酱油6瓶,生抽3瓶,老抽2瓶……”听得出大概是做调料批发的交易。
我被她念叨得心烦,孩子生病,本就心急如焚,又是疫情期,一住院进来就出不去,一天24小时困在病房里,还嫌病房不敷吵啊,电话接个没完。刚想出声阻止,但转念一想,人家也许就是靠批发调料维持生活的,如今孩子生病,处处要花钱,这交易更是不能停。
一天24小时呆在一个房间里,住了几天,三个孩子很快熟悉起来,三个妈妈也聊起天来。2床妈妈说他们夫妻在下面县城的食品批发市场里开了间小店,做调料批发交易。她有两个孩子,生病的这个是二宝,前段时间孩子老是喊头疼,有时还呕吐,去当地医院看病,开始一直没查出病因,后来说脑筋里长了个肿瘤,良性恶性不好判断,医生建议来省城的儿童医院看,夫妻俩就抱着孩子过来了。到了这里后,在老家医院做过的检查这边全都不认,每一项都要重新做过,现在这些检查多贵啊!
“唉,你说进了医院,这钱怎么就不是钱了?而且住进来也小半个月了,检查不知道做了多少,病因还是没查清……”她絮絮地跟我们抱怨,我们也跟着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家孩子只参加了最基础的新农合,来省城三甲医院看病住院,报销的比例低,而且有些检查和进口药物都得自费,这显然是很大一笔负担。听平时接听电话的内容也听得出,虽说是做调料批发交易,但不外都是些小饭馆这家几瓶那家几瓶的小交易。
正聊着,医生进来了,跟她商量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建议最好还是再做一次基因检测,看能不能进一步明确病因,她忙不迭地答应着。基因检测是要找外面的公司来做的,完全自费。医生一走,她脸上的忧色更重了,给之前做过基因检测的那家公司业务员打电话,讨价还价一番后,对方答应给她打个8折,但即便打8折,还是要4800元的检测费。4800元,我在内心计算着,这要卖多少瓶酱油醋才能赚回来啊。
我家孩子得的是肺炎,平时都是我妈和婆婆帮忙带孩子,现在孩子住院只能留一个人陪床,家里人想着生病的孩子最需要的还是妈妈,以是讨论后一致推举我来陪床,我天然是责无旁贷。但我实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加上病中的孩子又容易闹脾气,每天我都忙得焦头烂额还顾此失彼,靠近崩溃的边缘。每次看我手忙脚乱时,2床的妈妈就会主动过来,帮着哄一下哭闹的孩子,或帮着喂喂药、打瓶开水……我既感激又佩服,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假如也像她一样,孩子脑里长了肿瘤,还能如此镇静地照顾孩子,处理交易上的事,甚至还热心地帮助病友。
这天上午查房事后,医生示意她出去一下。虽然是站在走廊上谈话,但我家孩子的病床靠着门口,能很清晰地听到外面的语言声。医生说基因检测效果出来了,高度怀疑是恶性,很难通过药物抑制或依靠自体吸收,建议做开颅手术。医生说完后,她沉默了很久,接下来我听到低低的抽泣声。似乎又过了很久,才听到她声音干涩地问医生,能不能不做开颅手术,先保守治疗?医生大概是等得久了,压着不耐,淡淡地回答:“我们没法替你拿主意,要你们眷属自己商量。”于是又听到她问医生,能不能让她丈夫赶过来商量。医生说,现在是疫情期间,你丈夫即便是赶过来,也进不来,你们还是电话里商量吧。说着,又安慰了几句,走了。
走廊上又传来抽泣声,比刚才略高声一些……但没多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那哭声。
然后,我听见她接起电话,像往常一样,平淡而机器地重复着:“牛油麻辣火锅底料100包,清汤火锅底料50包,花椒油20瓶,芝麻油40瓶……”
病房里一片静默,连一向吵吵嚷嚷的三个小病人也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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