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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小白
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人都跑光了！”
通达系在福建的一位网点老板感到，如今快递员越来越难招到。“快递员工作时间长，投诉又多。网点挣不到钱，也拿不出钱做补贴，现在只有熟手愿意干，新手宁可去送外卖。”
自从今年3月以来，以极兔为代表的快递公司在义乌再次掀起了“8毛发全国”的快递价格战。数月来，有关部分接连出台了遏制快递低价倾销的规定，以避免行业朝着恶性竞争的方向发展。
9月1日，通达系、百世、极兔相继宣布上调派费，每票上涨0.1元。若按照快递员通常单日派件200件计算，此举有望使快递员的收入每月增长500元，并可看作是各家公司对近期保障劳动者权益政策的主动响应。
但上调派费是否可以真正为价格战降温，并起到改善终端劳动情况的作用？
快递员们似乎并不买单。“罚款越来越多，一个月多赚了500，还不够我罚两次款。”一位北京的圆通快递员对作者诉苦道。
处于末端网点的老板也怨念丛生，前述福建通达系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消费者对于派费上调同样反应淡然。在微博上，“快递员每月有望增长500元收入”的话题一度冲上热搜，阅读量达到数亿，但批评多是：“快递服务越来越差，现在除了顺丰、京东，快递员都不打电话直接放驿站。如许还好意思涨派费？”
而从几家快递公司近期公布的2021年中报来看，经历了价格战的白刃相见，各家的单票收入和净利润仍在持续下滑。
某通达系一位中层管理者徐亮对作者表示，快递的繁荣归根结底取决于电商市场的发展。在直播电商等多种新兴业态的驱动下，电商件仍在高速增长。“扩张的市场里，落后生产力不容易被挤出。”他由此判断，低效竞争的价格战可能还将持续至少两三年时间。
快递员：为了每天多挣200元
“上涨的派费对我们吸引力不大。”广州中通的快递员孙博对作者说。
6月23日，交通运输部、国家邮政局等7部分联合印发了《关于做好快递员群体合法权益保障工作的意见》。9月1日，各快递公司宣布，将每单派费上涨0.1元。
但孙博对作者算了笔账：去年自己每天大约要送400多个件，今年送件上升到了接近500个。派费上涨后，他每件派费涨到了1.1元，如果据此计算，加上揽收件收入，他每月应该能得到13000-15000元。
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拿到过上万的收入。“如果想全部送货上门签收，我一天最多送件200个，那扣除罚款每天最多能挣150元。”
同时，公司每天对孙博还有签收率的两次稽核。“早上取的快件中午前要签收完，中午取的快件20点前要签收完。少签收一件，要扣掉0.5元派费。”
为了快速签收越来越多的快递，现在绝大多数快递员都会像孙博一样，选择将货品放入快递柜或驿站，孙博为此要付出0.5-0.6元/件的保管费。被派费扣除后，孙博每天可多收入150-200元。
当然，这种做法总会伴之以大量的投诉产生。孙博说，每次被投诉不上门送件的“虚假签收”，每件就要被扣掉50元。总部还规定网点的投诉率要控制在日均万分之二内，超出部分每单会对网点罚款100元。
以此计算，减掉驿站和快递柜保管费，以及每月两千元左右的罚款，孙博每月拿到的收入大约在7000元左右。
今年3月，中国邮政快递报社发布的《2020年全国快递员下层从业现状及从业满意度调查报告》显示，超五成快递员月收入不超过5000元，月收入超过1万元的仅占1.3%。
国家邮政局统计数据显示，今年7月，全国通过邮政电话收到投递服务申诉4739件，同比增长近60%。其中的主要问题为虚假签收及未按明址面交。
“如果与客户联系，很可能会被拒绝放入驿站，或者拒绝快递员点击签收。”孙博说。但在签收率稽核面前，快递员多会“赌”客户不会投诉。
孙博已经做了六年快递员，业务十分熟练。他也看到，现在新人愿意做快递的很少，宁可去做外卖配送。“送外卖一天工作10小时左右，可以自由调节休息时间，收入大约是6000-8000元。送快递得工作12小时，罚款还越来越多。”
从网点老板来看，生意也越来越欠好做。前述福建通达系站点老板对作者表示，两年前公司大约每单会给到派费2元，现在只能给到1.6元。网点给快递员1.1元派费后，剩下的钱扣除房租、人力、车费等，基本是亏本运营。“现在大家都知道快递欠好做，我想把网点兑出去也很难。”
快递公司：为了抢夺每天5000万单电商件
在快递公司一端，持续不绝的价格战和对派费的控制也正将各方的利润拖入泥潭。
2021年8月底，几家上市快递公司先后公布了2021年中报。财报显示，各家的净利润仍在持续下降。
其中，顺丰快递上半年扣非净利润-4.77亿元，同比下降113.85%；申通快递扣非净利润-1.68亿元，同比下降630.27%；圆通速递扣非净利润5.94亿元，同比下降33.74%；韵达股份扣非净利润3.91亿元，同比下降30.12%。
而在单票收入方面，据中国邮政数据显示，2021年Q2快递单票价格平均同比也下降了11.6%。
另据各家2021年中报显示，顺丰单票收入降幅最大，达到13.32%，从2020年同期的18.39元降到15.94元。中通的降幅则最小。相应地，中通也在快递公司中盈利规模最大，扣非净利润达到20.53亿元，仅比2020年同期下降1.7%。
徐亮认为，目前价格战难以终结，各家净利润、单票收入持续下降的核心仍在于电商市场的持续增长。“仅直播电商就可以带来单日超过5000万单的业务。”在不停增容的市场里，为了不错过新客户，谁都不敢真正提高收件价格。
据国家邮政局数据显示，上半年快递行业继续保持高增长态势，快递量为493.9亿件，同比增长45.8%。用户使用快递的频率继续增长。上半年，快递行业日均服务用户6.4亿人次，人均快件使用量35件，同比增长11件。
那么，近期上调的派费是否会对上市公司的利润形成进一步的腐蚀？极兔二级加盟商许昕对作者表示，这笔费用并不算多，公司会将它直接转移给商家承担。“4月义乌的政策处罚，实际上那时对交战的各方来说都是松了一口气。最后大家都向商家提出了涨价。”
不过与过去单纯的资本搏杀相比，战场也在暗暗发生转移。
“要淘汰错误、提升转场效率，关键在于装备、体系、管理人才的升级。”徐亮说。而近期巨头们正在围绕这些在“水下”布局与角力。
据久谦中台向作者提供的资料显示，近年来，通达系各快递公司之间长期积累的现场管理能力存在30%左右的差异。今年，各家快递公司均加大了自动化的投入，以便淘汰人工输出产生的出错率，进而淘汰重复运输的环节以及罚款理赔的产生。
例如，在2020年高速崛起的极兔虽然购买了大量自动化装备，但由于包装、运输、分拣过程中存在大量训练不规范问题，例如包装不方正，机器难识别等，仍要使用半自动的人工参与。因此在装备利用率上，还难以达到通达系的水平，对它的利润获取也产生了影响。
徐亮对作者谈到，在自动化运用方面，韵达和中通在市场上的优势比较明显。其中，中通的整体上下游统筹、管理能力更强，内部也希望在2025年实现25%的市场份额。
“目前圆通、申通的发车装载率在70%左右，中通的发车装载率则可超过80%。现在极兔对标的也是中通的模式。”
相对来说，中通今年在自动化上的投入也最为庞大。公开资料显示，第2季度，中通在69个分拨中心安装了128套大件自动化装备，而去年同期的数量是105套。中通通过自动化分拨线处理的件量占已安装中心操作量的80%，自动化装备也抵消了相当一部分刚性人工成本上升所带来的影响。
另一种形式的价格战
多方影响下，8月底，在各家快递公司的财报发布会上，管理层接连做出表态：远离价格战，并将增长派件费以提高快递员收入。
中通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赖梅松表示：“不必要的低价亏损件或以利润换取短期市场份额增长的做法既非明智也不可持续。在当前中高速发展下，中国快递行业很可能在以后 2-3 年实现日均超4亿件甚至更多。产能和运营效率优势将会使赢家脱颖而出。”
久谦中台提供给作者的内部资料显示，一位极兔管理者表示，4月前极兔在义乌的收取价格为0.8-0.9元/件，4月后提升至1.4元/件的均价并不具备市场竞争力。“申通、圆通都可以做到。”
而接下来的价格战表现形式或许是，由总部给予加盟商返利的价格支持，从而将加盟商更牢固地捆绑起来，低价获客。“比如现在收加盟商2元，返给0.8元。未来可能会有促销，返1.2元或者1.3元。”
许昕也对作者分析认为， 2021年的价格战起因看似是极兔背靠OPPO系与拼多多，低价揽货搅局；实则是以拼多多为代表的电商件增长，引起的快递公司降价抢量。“因此，未来快递公司的竞争将一面围绕着电商增量市场的争夺，一面是加强与加盟商之间的利益捆绑。”
许昕对作者透露，2021年年初，极兔日单量突破2000万单曾经引发了市场的高度关注。但到目前，极兔的日单量也只徘徊在不足2500万单左右。“极兔难以获得更多阿里电商件，因此发展受限。”
与之类似，百世与申通由于与阿里股权深度捆绑，同样也在获取拼多多的电商件上受限。“百世在2020年下半年日均达到2500万单后也增长乏力。”许昕说。
而在电商件市场上可中立于各方之外的，实际上只有顺丰一家。虽然顺丰今年似乎流年不利，净利润、单票收入均大幅下跌，但顺丰正在下更大一盘棋。
据久谦中台向作者提供的资料数据显示，顺丰正在加紧布局丰网，做到时效件、特惠件、丰网、仓网四网融合。丰网目前价格比中通高5%-10%，顺丰管理层要求丰网2021年的亏损控制在5亿元内。而未来特惠件或会转移至丰网的中转中心，当特惠件进入分拨中心后，便与时效件无差别。四网实现融通后，顺丰的服务及支撑体系，也将更强有力地发挥作用。
在争夺电商件之外，快递公司之间的短兵相接，亦离不开他们背后对加盟商的合作与控制能力。
徐亮表示，中通长期以来有加盟商的利益共享文化，同时中通总部也可以通过营销中心等，绕过网点加盟商，直接与大客户签订协议。目前在企业进入精细运营阶段，中通的加盟商体系开始发挥出了更坚实的作用。“他们的网点换手率也是业内险些最低的。”
在徐亮看来，极兔虽也有意学习中通的体系，但毕竟还处于初建阶段。而申通、百世受制于阿里，圆通和韵达则受制于自身的管理体系较为混乱，派系利益复杂，而难以对标中通。
更有希望的或许是顺丰，既有体系建设能力、获客能力，也可控制终端的价格。“但前提是他们要能成功建设起丰网，并实现与大网的融合。”徐亮说。
（文中徐亮、孙博、许昕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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