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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阴,60岁开始写作,曾在《红豆》《滇池》等刊物上发表过短篇小说。自2020年起,出版自传体小说《秋园》《浮木》《我本芬芳》,被文学界评论为“看见女性三重奏”。
60岁在灶台前开始本身的写作生涯,此后一直笔耕不辍,耄耋之年成为作家,出版的第一本书《秋园》被誉为女性版的《活着》,作品既受到读者也受到文学专业人士的高度评价。后续出版的《我本芬芳》讲述了杨本芳本身的婚姻六十年,同样备受好评,遗憾的是她的丈夫已于上个月去世。杨本芬的泰半生都在挣扎求生,直到暮年之际,才终于找到了本身人生的意义——为普通人著书立传,她信赖,她写的故事如同一滴水,最终将汇入人类汗青的长河。
杨本芬今年82岁了,除了不能走长路,身体各方面都还算硬朗,耳不聋眼不花,思维灵敏,她甚至在70多岁的时候学会了电脑打字。
和小区里的其他老太太相比,她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去菜市场买菜,从来不还价,甚至也不挑拣;没跳过广场舞,不会打牌打麻将,老年人的消遣娱乐她根本都不沾边。但大家一点也不觉得她各色,每天她都会遛弯到小区的中心广场,和其他老太太坐在一块儿晒太阳。她话不多,但喜欢听别人讲故事,或许是因为本身经历过苦难的缘故,所以她有极强的共情力。大家也都愿意找她倾诉,究竟上,她接下来的两个长篇的素材,都取自她身边的老姐妹们。
杨本芬现在正在创作的小说,写的就是此中一个姐妹的故事:结了三次婚,有三个女儿,现在在小区里捡破烂维生,她这一辈子都是在不屈与抗争中决然走本身的路。在这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生平之下,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此生境遇。谁说只有弘大叙事才值得著书立传?芸芸众生中的女性,也都有事可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可以被冠以史诗。听多了故事,杨本芬常觉得不忍又或是共情,就都记录下来。
“她们愿意你写她们的事儿吗?”
“愿意啊,尚有人专程跑到我家里来,跟我讲她的故事,请求我写成书,她们都希望本身的人生能被记录下来,这样才算没有白活这一遭吧。”
四平方米的厨房,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在等汤滚沸的间隙,杨本芬坐在一张矮凳上,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开始动笔誊写本身一家人的故事。
那是2003年,此前不久,她的母亲梁秋芳(杨本芬作品《秋园》的原型)在湖南老家病逝,整理遗物时,她发现藏在老人家棉袄口袋里的一张纸条,上面是母亲以重要的时间节点,给本身写下的一段生平记述“:一九三二年,从洛阳到南京,一九三七年,从汉口到湘阴,一九六年,从湖南到湖北,一九八年,从湖北回湖南,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了局。”
被巨大悲伤打击的杨本芬,回忆起母亲颠沛流离的一生:梁秋芳1914年出生于洛阳的一个中医世家,父慈母爱,衣食无忧,还得两个哥哥护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12岁那一年,一场意外之灾夺走了父亲和两个嫂嫂的生命,自此家道中落;18岁嫁给南京当局的一名小职员,过了几年好日子;1937年,随丈夫回到湖南湘阴,从此在乡间生活了20多年,丈夫是五谷不分的文弱书生,她只能逼迫本身扛起8口之家的重担;46岁时丈夫病逝,困顿的梁秋芳带着孩子回到洛阳外家,却投靠无门,失望返程,途经武汉,由老乡先容到汉川马口,嫁给一个当地人,过了一段安定日子,可她最疼爱的第五个孩子,却不幸于1966年溺水身亡;1980年,第二任丈夫去世,梁秋芳回到了湖南湘阴,度过了生命的最后20余年;2003年,在摔了一跤后,缱绻病榻二十余日离世,终年89岁。
杨本芬的爱犬毛毛,是一只10岁的博美犬
一个平常的中国女人的一生,她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接奉命运的种种考验,生儿育女,辛勤劳作,挣扎过,绝望过,也幸福过。这是杨本芬决心提笔给母亲作传的初衷,她意识到,如果没有人记下这些事情,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被敏捷抹去。那终有一天,她本身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也将被抹去,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真的来过这个世界吗?经历过的那些艰辛什么都不算吗?”
当杨本芬将写作之念付诸举措,便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母亲的坚固与美好熠熠生辉,指引着她文思如泉涌“。只要提起笔,过去那些日子就涌到笔尖,抢着要被诉说出来。我就像是用笔赶路,重新走了一遍长长的人生。”
一盘水果,一盏台灯,稿纸和笔,就是杨本芬的写作日常
而杨本芬在写母亲的故事时,一些消失了的人与事也纷至沓来,原本零分离乱、隐隐约约的回忆,在动笔之后互相串联,又叫醒和毗连起更多的故事。此后的几年间,她陆续写完了以乡亲们为主角的《浮木》。“我写了我们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随波逐流、挣扎求生,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这些普通人的经历不写出来,就注定会被深埋。”
她经常才写几行,泪水就含糊了眼睛,但誊写的过程温暖了她心底的悲惨。
写故事的稿纸积累了厚厚一沓,出于好奇心,杨本芬曾称过它们的重量——足足八斤。
当时和杨本芬生活在一起的是二女儿章红一家,章红是出版社的编辑,她鼓励并支持母亲写作,她不仅是杨本芬的第一个读者,也是她的第一任编辑,在帮助母亲梳理完稿件后,她不知道该如那边理这些沉重的记忆。
年轻时和家人的合影,在墙头挂了许久
2009年,她实验着将它们一章章贴在了天际社区的“闲闲书话”里,陆续有很多的读者开始追更。那一段时间,杨本芬每天都会坐在电脑前看读者的反馈,并叮嘱女儿帮本身复兴每一条留言。之后为了不过多占用女儿的时间,她决心学习上网和打字。
正是网友的留言,给了杨本芬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和勇气,《我本芬芳》就是在她成为网民后,用电脑誊写完成的自传体小说。相比母亲经历的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的悲惨人生,杨本芬这一辈子尚算平顺,她的最大憾事是渴望读书学习的心愿始终没能很好实现。
少时因为家贫,作为家中长女的杨本芬,要帮母亲做家务,又要带弟妹,所以直到11岁才等来一个读书的时机。每天摸黑起早做好全家人的早饭,再风雪无阻地走12里路去学校,放学回家以后还要缝衣服挣钱,就是这样艰苦的求学韶光,也一样让她甘之如饴。
小学毕业,为了分担养家重任,杨本芬没能继续读书,直到弟妹长大,在母亲的支持下,她考上了湘阴工业学校,可眼看要毕业,学校却停办,拿不到毕业证。走投无路的她带着仅有的3元钱,辗转来到江西,在半工半读的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上了不到一年学,又被选中下放到农村。
人生至此,除了结婚似乎已别无选择,经人先容,20岁的杨本芬嫁给了铜鼓的一个医生,婚前她提出的唯一条件是:送我读书。但随着孩子出生,这一愿望终究还是落空。
杨本芬的芳华年华都是围绕着灶台和孩子转,在做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后,32岁的她才得到一个时机,去县里的汽车运输队上班,但因为参加工作的时间比文件所规定的晚了几天,她一直都没能转成正式工,“长期临时工”的特殊身份一直成为她内心的一个创伤。
虽然再没偶然机求学,但读书是杨本芬终生的爱好,在湘阴工业学校的时候,她办了一个借书证,白天时间不够用,晚上就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看书《红与黑》、《羊脂球》......很多外国小说就是在那个时候读的,那也是她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韶光。结婚以后,尽管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儿,但只要听见谁手上有一本本身没读过的小说,杨本芬就一定想方设法借来,抽出一切空当来读书。
杨本芬家中放满书的书柜,她一直以来都保有读书的习惯
另一方面,她也将本身未了的心愿都寄托在了孩子们的身上。1979年,章红17岁的姐姐参加高考,差三分达本科线,老师劝说读中专,杨本芬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征求孩子的意见后选择了让女儿复读,一年后女儿果真考上了重点工学院。三个孩子厥后都上了大学,这在20世纪80年代还是不多见的事情,杨本芬也把这视为本身人生最欣慰的成就。
在大女儿1岁多的时候,杨本芬带她去郊游,路过一片茶林,远远望见采茶女的身影穿梭在葱茏的绿意中,令人沉醉的景象让她有感而发地写出了一首抒情诗,寄给当地一家杂志社,竟被刊用,那是她最早一篇被刊出的文学作品。
一晃眼,近一个甲子年过去,杨本芬在厨房写作持续了20年后,章红的一位朋侪将书稿推荐给了相熟的出版社编辑,《秋园》终得以在2020年问世,竟取得了不俗的销量成绩,更重印了19次,印数逾20万。此后她以一年一本的速度出版了《浮木》与《我本芬芳》,每本印数都达10万册。这让这位80岁的奶奶收获了“畅销作家”的新身份。现在身边投向杨本芬的都是羡慕的眼光,在外人看来,她一生平顺,子孙满堂,暮年还能收获名誉,是多么幸福和完满的人生,但她本身却说:”幸福是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也许只有痛苦才让人刻骨铭心。写那些回忆并不开心,是很痛苦的事,但我就是想把他们记下来,因为真的很想念我的那些已经离去的亲人,写作的时候就好像又跟他们讲了一次话。”
只有女儿章红觉得本身的母亲一生大部分的韶光只是在“活着”,为生存,为家庭奔忙,她的精神世界是不被满足的,尤其是在情感层面。在《我本芬芳》里,杨本芬就曾过细入微地刻画了一个女人不被看见的孤独、不被欣赏的失落、不被尊重的委屈,并掀起了讨论中国式婚姻的热潮。在章红眼中,父母都是难过的好人,只是性格合不来,年少时的她也曾困惑,他们为何不选择离婚?然而他们却在一起同风雨共磨难地走过了60年,情感这件事真是冷暖自知,正如杨本芬在书中所言“:婚姻的不幸福大概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谁也讲不出个子丑寅卯。”
现在,90岁的丈夫患有糖尿病,大脑也有所退化,生活不能自理,杨本芬像一个护士一样照顾着他,不仅要为他注射胰岛素,因为要时时关照他喝水、起夜、盖被子,夜里很少能一觉睡到天光。
杨本芬正在照顾比本身大7岁的丈夫的画面
2018年,杨本芬做了一个失败的手术,现在仍走不了远路,腿疾从早到晚一直在折磨着她。家里请了阿姨帮忙做饭和打扫卫生,大女儿住得近,每周过来三趟,照顾老两口的生活。而杨本芬当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全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一个团圆饭,只是现在好几个孙辈都在外工作或读书,能凑齐人并不容易。
写作是她庸常生活里的一束光,在杨本芬看来“,每个人都是本身的汗青学家”,都有参与汗青、记录汗青的权利。所以,她愿意用本身的笔,记录下一个又一个小人物的命运挣扎。
已经82岁的杨本芬一点也不恐惧死亡,她说“:我母亲去世前那些年,总挂在嘴边的话是‘活够了’,我哥哥说‘死就是大苏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一辈子太累了,死对于我是解脱。但现在我尚有书没有写完,所以还是要好好地活着。”
原文登载于《时尚COSMO》2023年2月刊
编辑:贺植阳
文:沈多
拍照:张博然
来源:https://view.inews.qq.com/k/20230203A04EB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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