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的我，从陕西211高校辞职后在西安假装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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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让我下定决心辞职的原因竟然是：不想和学生一起跨年了，也不想吃他们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了。


听起来多少有些无厘头，作为陕西当地某211高校的辅导员，每年元旦都要和学生在食堂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地包饺子。等食堂的师傅们煮好了饺子，再一边对着镜头比剪刀手，一边享用那些不知是出自谁手的饺子。等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家人们早都庆祝过新年，窝在各自的卧室刷手机去了，孩子也已酣然入梦。


当然这不是选择辞职的唯一理由。像保姆一样的24小时随叫随到的工作性质，没有晋升希望的激烈竞争，苛刻的领导、缠人的学生和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打扰起你来丝毫不心慈手软的学生家长……即便坚持了七年，还是没有习惯这种一对多的服务型工作。但压死骆驼，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原本只是像口头禅一样的“辞职”，在11月的某一天，突然在心里疯狂蔓延起来了。起因只是领导提了一句：“跨年的相关活动要准备起来了。”这让我突然想起了怀孕那年，孕反严重还强忍着恶心吃饺子的画面。


我告诉同我关系最好的同事，我想辞职。他只当是我在开玩笑，就像每次熬通宵陪学生去看急诊后，或是陪打架斗殴的学生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后，我们总是会开玩笑说：“再不辞职，下一次是不是要去法院或者监狱打卡了”。


在我的学生竟然集体消停了快一周的时候，我却认真地、无法控制地想辞职了。同事赶紧劝我：“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现在辞，年终奖是要打水漂的。”


可一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还要继续忍受被工作填满生活中的每分每秒，哪怕是下班后和周末也依然要接受电话和微信轰炸。


这样忘我的奉献却感动不了任何人，我依旧争取不到回家跨年的机会。像七年前那样，在自己的家，吃着可口的饭菜，和家人朋友一起跨年，这样简单的愿望却因为职业性质而变得遥不可及。每每想到此，眼前就出现了一盘盘令人毫无胃口的饺子。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先生，他一直旁观着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的巨大精神消耗，也知道除了辞职我没有办法走出目前的困境。同时我告诉了他另外一个噩耗：只有再熬一个月才能拿到年终奖。他听罢没有说出那句大气的“以后我养你”，只是默默地给我转了一笔远超过那笔奖金的数字，告诉我“先辞职，以后再想办法找工作吧。”


原来这份没有下班时间的工作，不只是让我自己精神紧绷，也早已入侵到了我的家庭生活，连旁观者都懂得这份工作的窒息程度是达到可以放弃年终奖的程度的。


可我只敢告诉他一人，双方的父母，即便他们也见证过华服背后的千疮百孔，但高校辅导员这个身份早都成为他们与同龄人聊自己孩子时的谈资。我不能残忍剥夺他们生活中为数不多的骄傲，不想给他们增添额外的心理负担，更承受不起告诉他们后我要面临的巨大压力。综合种种，说我是不信任父母也罢，把父母的爱想的太现实也罢，总之我只将离职的事情告诉了先生一人。


高校这样的围城，总是不缺人的，我很快就办好了离职手续，并如愿在12月初就离了岗。这样做的结果，我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但我还要假装上班。




■《19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原单位是早八晚六的作息，这就意味着我每天七点要背上包出门。忙着赶路时从来没觉得冬天的风这么凛冽，但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的日子里，才第一次见识了冬天的寒冷。


想找个能一呆就是一天的地方不算容易，要考虑到店里的消费水平、办公环境，以及能否给笔记本充电等现实问题。为此，我把距离家2公里以上5公里以内的店齐齐探了个遍。


星巴克虽然暖和也能充电，但没有餐品，中途还得出去再找地方吃饭，再说一杯三十多的咖啡对一个无业的人来说不算便宜。瑞幸价格倒是合理，但没有餐品，没有无线网，也无法充电。


这样的一番探店后，我依旧品不出来咖啡的优劣，但是终于选出来了性价比最高，能安心待一整天的地方。


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了，却因为它毫无特色的店名和陈旧的外表，让我一直望而却步。走进来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环境适合我的所有要求也就罢了，最难得的还是这里的服务员效率低又态度冷漠。就算我按了服务铃，也要等好久才有人来问我需要什么，有时甚至会被完全忽略掉。自然不用担心有人主动上前询问了，所以哪怕我只是呆在店里工作半天，什么东西都不点，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生活在西安这样一个城市里，竟然能找到一个不想说话，便可以一整天不说的地方。这份难得的奢侈，让我不知不觉中在这家店度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更不用说，我在这里见到了这座古城里的人间百态。


经常会看到一位看起来像是40多岁的中年女人，几乎和我前后脚进入店里，一大早就埋头学英语，边读边写。而我走的时候，她总是还在奋笔疾书。


也曾见过三位人均年龄至少是50岁以上的兄妹们，为母亲的养老问题吵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没有谈拢，闹了个不欢而散，但依旧没忘记把没来得及品尝的蛋糕打包带走。


目睹过一个母亲给生病没能去学校的孩子，边辅导作业边控诉孩子的不争气。她抱怨着“请一天假，会被扣除全勤工资和当天的全部工资”，她的孩子则全程默不作声。


听到过一位中年男性销售歇斯底里地谩骂着电话对面的人，自己多年来的兢兢业业竟然换来了公司的卸磨杀驴。他每句话都要问候一下对方的家人，可他的声音里比起愤怒更多的是绝望。


也亲耳听到坐在身后喝咖啡的女孩子，骗领导说自己在去医院的路上了，工作报告肯定没法按时提交。挂了电话后又不无担忧地对男友念叨，万一领导要看她的就诊记录该怎么办。


而我呢，我可能是这家店里最沉默的一道风景。我总是像真正的上班族一样，准时来，掐着点回。不断地敲着键盘，总是点同样的套餐，也是店里性价比最高的套餐。


在这段时间里，我找到了一种神秘的“搭子”组织，名字就叫：西安失业后假装上班的搭子。在原po主的征集令下，有接近上千条的回复。这些曾经从事不同职业，因为不同理由辞职或被辞退，又不得已选择隐瞒家人的人，最终殊途同归了：假装上班。有的人分享了性价比很高的咖啡店或者是环境舒适的咖啡馆。有的人为了演得更逼真，甚至给自己在共享办公室包起了月。也有不少人已经扮演了这样的角色长达三四年之久了。


这样的发现，更令我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对父母善意的谎言，更何况，辞职后，我也在努力地赚钱谋生。唯一遗憾的是，令父母骄傲和悦己没能两全。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遥想起来，最初选择辞职的原因，好像是一个小到不知道该如何去向别人解释的事情。而离职后表面上看起来生活依旧风平浪静，在不知情的家人眼中，好似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但只有自己知道，有些细微的改变在慢慢发生着。


我再次下决心求职的原因，同样也是源于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以前医保卡里总是余额充足，所以我自然是放心地交给家里老人去药店买药。可辞职后，原先好像总不会见底的数字却在逐日减少。


再加上其他种种迹象，比如说：我可以离开手机生活了，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再加上医保卡的余额，父母多少有些疑问了。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不幸的是，我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除此之外我可以选择把卡藏起来假装丢失，可以选择据实相告，也可以选择重新找份缴纳五险一金的工作。藏卡这种小把戏总有被揭穿的一天，坦白不会被从宽处理，自然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最终因为无法解释医保卡为何没有进账了，我只能选择去找家公司上班。


一想到又要开始工作了，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上一份工作带给我的心理阴影还依旧没有消散，谁又敢保证下一份工作会有多好呢。但至少，不用再假装上班了，可以底气十足地告诉父母：“我的医保卡拿去刷吧。”


开始找工作时，我依旧常常呆在那家餐厅，与形形色色的人们之间的邂逅还在继续着。而正是这些和我一样的普通人给足了我勇气，我可以坦然地像一个上班族一样混迹在他们中间，也再次下定决心去寻找一份新的工作，毕竟我亲眼见证了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未来努力着。

作者|晓萧 |陕西人

来源：https://view.inews.qq.com/k/20240130A03NO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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