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南部某乡镇村居一景。(南方周末记者杜寒三|图)
大年初一这天,我揣着一盒烟,踏进则荣舅公的家门。
两家并无血缘之亲,不外是往来较多的邻居。父亲尊称他“舅舅”,我跟着喊“舅公”。
我来寻找一个答案:农村老人每月能领多少养老金?
养老金有一套复杂的计算方法,因时因地不同,再加之个人情况有所变化。我问过奶奶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三四百块钱”,而我想要一个精确的数字。今年过年,堂姐给奶奶塞了一千块钱红包,被我爸退了归去,“你外婆的钱比你多”。我心里清晰,给奶奶兜底的,并不是每月三四百块钱,而是三个已在城市扎下根的子女。
所以更确切地说,我想寻找的答案是,在算相对发达的我们老家——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南部的一个山村,真正需要养老金的农村老人,每月能领多少养老金?
73岁的舅公给出的数字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一位:390.5元。由于历史原因,他初中肄业,此后一直在家务农。种地没有多少收入,他兼着村里的电工,每年能有六千多块钱——这在农村已经不是小数目,但手头仍然紧巴巴的。
他只有一个儿子,在杭州开了家卖火锅调料的店,生意不景气。每年店铺租金7万元。日夜开着冰箱,电费也不便宜。儿子成家后还没有买房,要交房租,孙子马上也要上小学。
在山村,靠山吃山。以前打板栗有笔进账,但现在卖不了好代价。板栗的代价从每斤七元多,降到每斤三元都没人要。他又种起了红心猕猴桃,用卖出去的钱帮衬儿子。
“农民就是要做到死为止。”舅公说,村里有位88岁的老人,至今还挖雷笋到镇上卖。
他用儿子淘汰下来的手机,刷到过一个短视频,大意是讲,父母岁数大,只要身体好就是福气,不用再干活了。
原理是这个原理。但在舅公看来,子女如果没能力资助,农村的老人就只能不停地干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的初中同砚,多数都在村里务农,过着与他相似的生存。
舅公语气平静,抽了一根又一根烟,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并非没有为家乡发展出过力。在村里组织下,他曾推着小车,满载生火用的柴火,翻山越岭徒步两天,到北部海涂到场围涂工程。在官方叙事中,百万围垦者顶寒冷、踏坚冰、迎狂风,一次次与大风大浪艰苦搏斗,最终向大海要来了34万亩的发展空间。“先进材料、智能装备等千亿级财产链群在这里蓬勃发展,滩涂地上将实现‘万亩千亿’新梦想”。
城市在发展,他的生存不见大的起色。
夕阳余晖洒在对面的竹林上,一辆辆私家车沿着盘山公路鱼贯而出。不远处的山头,有座远近著名的寺庙。每逢春节,庙里都会迎来不少香客。从线香到一人高的蜡烛,丰俭由人。他去过几次,但都不拜,“空手拜不得,买香火又是一笔开支”。
夕阳西下,阳光照着我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见到吐出的烟雾。
从舅公家出来,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大概是一把钥匙,让我想明白了更多问题。
险些每次回奶奶家,父亲都会盘货读书时的记忆。哪条路是到镇上念书时走的,放学后要先干割猪草之类的农活……我一度对这些事倒背如流,甚至戏谑这和2004年春晚严顺开表演的小品如出一辙,属于爷爷那辈翻来覆去讲的“粮票的故事”。
父母不止一次同我讲,考学对他们那代人的特殊意义。读书的意义不仅在于考上大学自己,更紧张的是毕业后在城市分配工作。这是从“穿草鞋到穿皮鞋,吃口粮到吃商品粮”的跨越。村里通向城市的山路,安放了农家子弟实现社会流动的梦。
大年初二,我离开奶奶家。我向奶奶挥手,也与身后的村庄告别。
南方周末记者 杜寒三
责编 钱昊平
来源:https://view.inews.qq.com/k/20250205A08I1900
免责声明: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请联系站长,我们会及时删除侵权内容,谢谢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