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的非洲帝国

普里戈任死了，雇佣军的故事却并没有和他一起被带进坟墓。瓦格纳在非洲和许多势力范围所及之处的进退，现在都是全球关注的焦点。那是一个个交织着权力、暴力甚至战争，以及黄金、钻石等财富的复杂故事，它代表的仅仅是军阀的私利，还是有更隐秘的利益？瓦格纳是留是去，雇佣军们又面临着怎样的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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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纳集团创始人 普里戈任：

“瓦格纳集团负责侦察和搜索活动，让俄罗斯在各大洲更加伟大！让非洲变得更加自由！为了所有非洲人民的正义和幸福！”

这是8月24日，瓦格纳集团领导人普里戈任在坠机身亡前一天上传到网络的最后一段讲话。视频中，他穿着迷彩服、手持步枪，站在一片荒凉的沙漠中，自称人在非洲。背景中可以看到多名武装人员和枪支、卡车，他表示他们正在“为非洲人民争取正义和幸福”。

这支在俄乌冲突中声名鹊起的武装力量，在“兵变”事件发生后，迁移至了白俄罗斯。为什么那时的领导人普里戈任会身在非洲高调发声呢？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俄罗斯想通过瓦格纳这样一个雇佣军公司，对非洲政治安全局势进行影响。当然，瓦格纳提出的反对外部干涉，反对殖民，反对帝国主义的这样一些主张，确实在非洲很有市场。”

当地时间7月26日，位于西非的尼日尔突然发生政变，政变军人宣布解除巴祖姆总统职权，由军政权接管国家事务。非洲地势广阔，国家众多，物产资源丰富，背后多国势力暗涌，政变并不少见，本次政变已经是尼日尔自1960年独立以来的第八次政变。但真正让外界关注的是，在政变后不久，尼日尔军方就向瓦格纳雇佣兵集团寻求合作，希望瓦格纳作为其“掌握权力的保证”。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从尼日尔军政府的角度讲，对抗西方的干涉，能够找到的现成的安全资源，就是瓦格纳集团。”

双方很快达成协议，瓦格纳集团的顾问和培训人员团队8月4日抵达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他们从邻国马里进入尼日尔，帮助训练政变军队，以应对任何可能的外国干涉或内部出现的混乱情况。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其实它去培训的目的并不是很重，真正的任务和职责是军事行动，它要和尼日尔的军队进行联合作战。”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瓦格纳集团的人员进入，首先是反对外国干涉，就是反对驻扎在尼日尔的法国籍军事人员和美国籍军事人员干涉尼日尔国内的政治运动。第二，就是要在一定程度上威慑周边的西非国家，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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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尼日尔有着丰富的铀矿资源，作为法国曾经的殖民地，在独立之后，仍存在着大量法国利益和法国驻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内外势力卷入尼日尔，多国部队驻扎、恐怖组织泛滥，尼日尔军方急于向瓦格纳求援的原因正是希望巩固其政变后脆弱的统治根基。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军人政权是靠枪杆子来维护自己的统治的，现在它的武装力量维护本国的统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关键是域外的国家不允许，因为它必然会妨碍原来西方国家或者是周边国家的利益，所以它需要用军事手段来维持。”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尼日尔军政府不仅仅在寻求周边国家的支持，同时还在跟瓦格纳集团积极对洽，就是要用俄罗斯的力量来对抗西方的干涉主义。”

多日沟通交流后，西非共同体的主要国家以及美法德等西方国家坚决不接受尼日尔政变军政府，忍无可忍的尼日尔军方开始要求美、法、德等多国大使离开该国，形势骤然紧张。很快，西共体组织起了12000人的联合军队，并希望与驻扎在尼日尔的1000多名美军和1500名左右的法军及200名左右的德军部队，准备共同对尼日尔政变军方发起武装进攻。

尼日尔军队有8000人左右，并邀请了来自邻国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军队共同进行联合防御。但这两个国家的军事力量非常弱小，瓦格纳作战经验丰富，具有较强的战斗能力，但在尼日尔的士兵也仅有2000多名。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人员可以从白俄罗斯和俄罗斯调过去，也可以从非洲原来的这些国家调，也可以从中东调一些，所以人员可以从不同的方向进入到尼日尔，另外还可以继续招募。瓦格纳军事集团这些人员军事素质很好，知道占据什么样的位置，用什么样的武器是最有效的。”

此前，这些瓦格纳武装力量一直配合尼日尔军政府采取应对行动，并且协助尼日尔军政府对美军基地进行了包围。不过在尼日尔，瓦格纳并没有配备坦克等重武器，主要是各种枪支等轻武器。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俄乌冲突的时候是俄罗斯给它提供了大量的重武器，坦克、大口径的火炮等等，但是在非洲可能用不到这些武器装备。它现在既有武器装备，也有兵源，除了自己瓦格纳的成员以外，还可以雇佣当地人。这样就给美军、法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所以它仍然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

有媒体分析，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任的去世不仅为整个机构的命运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让其在本次尼日尔的政变危机中的影响力变得岌岌可危。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普里戈任飞机坠机事件发生后，确实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作战效率。但事实上俄罗斯在海外的干涉，或者说俄罗斯军队国防格鲁乌系统，它们在海外的军事行动，应该不会受大的影响。这关键取决于克里姆林宫，俄罗斯政府对于非洲事务有没有干涉的意愿，决定了它在非洲能有多大的施展空间。”

尼日尔的政变也被外界解读为大国背后势力的博弈，毕竟，瓦格纳来自俄罗斯，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饱受西方国家制裁的俄罗斯在非洲这片物产资源丰富的土地上，可以争取更多的资源和利益。有西方媒体认为，瓦格纳一直在“蚕食法国的势力范围”。法国外交部发言人勒让德尔表示，现在还不能说俄罗斯直接参与尼日尔政变，但俄罗斯显然采取里一种投机态度。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俄罗斯通过介入一些非洲国家的热点冲突问题，以及通过军事干涉、军事影响力，来获取和提升自己在全球政治中的影响。同时通过它的介入，来作为反制西方外交围堵的一个重要筹码。所以俄罗斯通过瓦格纳集团、通过各种海外军事干涉的手段强势回归，让很多非洲国家看得到俄罗斯在军事上的利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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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尼日尔仅仅是瓦格纳在非洲的一个缩影，早在十多年前瓦格纳的触角就已经从俄罗斯伸向了遥远的非洲大陆。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瓦格纳就是俄罗斯海外军事干涉的一个白手套，它在某种程度上受俄罗斯国内政治意愿、外交意愿的影响。还有，非洲在全球资源和经济中的占比也越来越重。”

2014年，瓦格纳私人军事公司正式创建，创始人是俄军事情报局格鲁乌的退役军官乌特金，但背后真正的资助人和领导人则是普里戈任。创立以来，这支雇佣兵团一直活跃在乌克兰、叙利亚，以及非洲、拉美等地多个国家，但其最核心的业务是来自非洲。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哪里的军事行动越复杂，它这种军事集团就越能发挥作用。瓦格纳军事集团在非洲是具有立足之地的，可以长期地驻扎在那里发挥作用。”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西方国家特别是在克里米亚危机以后，试图要孤立和打压俄罗斯，所以俄罗斯开始重视与非洲国家的外交。”

2015年后，瓦格纳开始了在非洲大陆的深耕，中非、苏丹、莫桑比克、马达加斯加等数十个非洲国家都有他们活动的身影。瓦格纳在非洲各国负责训练和装备当地军队，并为政府和企业提供安保服务，保护重要基础设施和矿产等。作为回报，瓦格纳得到了一系列自然资源特许权，以及自由开展业务的权利。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中非国家发生国内政治危机、部族矛盾邀请瓦格纳集团，没有钱支付的时候，它们就以采矿权作为经济报酬。”

中非共和国是瓦格纳最重要的战略地之一。2018年，瓦格纳帮助中非击退了反叛分子，并获得了2亿美金的佣金。此后，这支雇佣军成为了中非一股强大的军事、经济力量。目前，中非最大的恩达西马金矿已被瓦格纳牢牢掌控，每年能生产价值高达2.9亿美元的黄金。除了金矿外，瓦格纳还在中非拥有近2500平方公里的木材开采特许权。2019年，瓦格纳在中非成立了一家名为Diamville的空壳公司。美国国际开发署称，该公司是中非四大钻石出口商之一。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在瓦格纳集团开的金矿里采矿或者砍的木材，得分给瓦格纳一杯羹，它是以这样一个方式来获取利益的，并不是像有一些国家是直接把整个资源运到国内为本国服务，或者是掠夺财富或者资源，所以它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但结果是一样的。”

瓦格纳还控制着中非进出邻国喀麦隆的货物物流，甚至瓦格纳还在中非首都的班吉机场拥有一条专用跑道。除此之外，瓦格纳还将自己控制的果汁、啤酒等俄罗斯生产企业移至当地赚取利润，甚至瓦格纳的旗下公司还在中非拍摄动作电影对自身形象进行宣传。

除了中非外，苏丹、马里等地也是瓦格纳在非洲最大的“业务来源”。苏丹金矿开采公司Meroe Gold由瓦格纳控制。此外，瓦格纳还获得了马里国家公司Marina Gold高达78%的股份，该公司负责黄金开采和精炼。有报道称，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苏丹和马里开采黄金通过三条走私路线进入了普里戈任的金库，西经多哥，东经喀土穆或卢旺达，再到迪拜，在那里被出售以换取美元，为瓦格纳提供资金。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2022年俄乌冲突之后，美国和欧盟对瓦格纳集团采取了直接的经济制裁和金融制裁。但是矿权确实是现实存在的，比如说黄金、钻石，甚至是一些稀有矿产，这些矿权是硬通货，开采出来就可以直接在国际市场上流通售卖，不需要依赖西方的国际交易平台。现在由于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关系交恶之后，西方也有意识的对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经营进行限制，甚至是制裁。”

根据英国《金融时报》今年2月报道中的估算，2018年至2021年，普里戈任通过瓦格纳相关的公司，仅从非洲和中东的资源开采业务中就获得了超过2.5亿美元的收入。非洲已经成为普里戈任和瓦格纳名副其实的“钱袋子”。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非洲国家的资源确实是具有不可替代性，锂矿、钻石矿、黄金矿，甚至是稀土、石油资源在非洲都有很丰富的蕴藏。非洲国家确实是有这种国际雇佣市场的需求，瓦格纳集团切实匹配了它的市场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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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普里戈任带领瓦格纳在非洲开展国际业务的同时，也开拓了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一系列操作让瓦格纳完成了在非洲大陆的地理扩张，而这支雇佣军团在非洲也饱受诟病。今年3月19日，在中非，由中资民营企业开采的一处金矿仅开工几天就遭到武装袭击，9名中国公民遇害，2人重伤，中非当局在对事件进行调查后，认定是当地反叛组织“爱国革新联盟”所为，但该组织却否认了这一指控，并将矛头直指瓦格纳。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7月5日，瓦格纳在社交媒体上公开了自己救出一批在中非的中国矿工的过程。他们称，大约20名中国公民在瓦格纳的救助和护送下，成功撤离了战区，抵达了首都班吉。根据瓦格纳方面的说法，一批武装分子打算袭击一个中国企业的矿山。随后，瓦格纳在中非的雇佣兵部队收到了中方的撤离请求，他们随即展开行动，将分散躲藏在树林中的中国人，带上了瓦格纳的装甲车，疏散到了外省的瓦格纳临时营地。在短暂休整后，利用瓦格纳的安-26运输机，将所有中国人安全送出当地战区。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瓦格纳也要表示它有正义感的一面，它是反恐的，因为中国人遇到了绑架事件，它去救他们。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表明它是为了地区和平存在的。”

如今，随着高层的坠机身亡，瓦格纳的命运未卜。8月30日，瓦格纳代表在俄罗斯“重要新闻”网站转载的音频中表示，普里戈任的去世，让此前几个有意向购买服务的国家合同悬而未决，战斗人员现在被迫前往非洲和中东找工作，那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军事问题专家 曹卫东：

“现在群龙无首，各吹各的调，现在的部队和原来的瓦格纳大不相同了。从军事作战能力上讲，它是大幅度下降的，去了非洲之后少了经济支撑，前景并不乐观。虽然还会有雇佣工作，但是在战场上的生存的环境是非常恶劣的。”

但国际上多位分析人士认为，瓦格纳不太可能在一夕之间解散，其在非洲的业务可能会以某种形式存活下来，毕竟对于俄罗斯和瓦格纳来说，更多的资金和物资以及非洲地缘政治的话语权还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张弘：

“尽管普里戈任离开了，但是瓦格纳集团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要为俄罗斯的利益服务。瓦格纳事件之后，在叙利亚、非洲的很多瓦格纳的军事指挥官都宣布效忠俄罗斯，忠于俄罗斯的国家利益。它既是商业公司，但另一方面也是俄罗斯海外利益、海外影响力的一个延伸。所以如果它和俄罗斯的国家利益捆绑的话，那么它在非洲应该有继续生存的空间。毕竟非洲是一个大国博弈的场所，俄罗斯有其影响力，有其经济上和外交上的诉求，所以瓦格纳集团在非洲尽管受到了西方国家的制裁、打压，甚至是排挤，但是它仍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过去几十年，世界各地的冲突让私营的安全顾问公司不断地涌现，著名的比如说美国的黑水公司。但最近十多年里，瓦格纳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扩大，没有任何私人安全顾问或者是军事服务公司达到过瓦格纳这种程度。其实在俄乌战场上，乌方阵营中的雇佣兵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而无论属于哪个阵营，雇佣兵势力扩大的背后意味着令人担忧的国际安全形势。

制片人：何冀宁

编导：张萌

编辑：王津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