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荡世界中押注稳定：新加坡选民在中美博弈中为何拒绝“冒险”？

2025年5月4日，新加坡大选正式落幕。由黄循财向导的人民举措党（PAP）以 65.57% 的全国得票率再度取得压倒性胜利，成功守住多个竞争激烈的关键选区，终极赢得 97 个议席中的 87 席。这一结果不仅逆转了自2020年大选以来执政党支持率下滑的趋势，也再次印证了新加坡独特的政治韧性。

在中美竞争持续加剧、“特朗普2.0”重塑全球格局、地区局势高度不确定的背景下，新加坡选民为何依然刚强地将未来托付于执政60年已久的PAP？面对向导权的平稳交接，这场胜选是否也可视为新加坡选民对“后李时代”战略延续的明白信任？新加坡可否继续在中美博弈中以小博大，在不确定的世界中寻找确定性？

这些问题不仅关涉一场选举的胜败，更触及一个国家在不确定世界中的治理逻辑与战略选择。

一、选举背景：全球秩序震荡下的脆弱现实与社会焦虑

2025年新加坡大选正值全球政治经济高度不确定的转型节点，尤其是在“特朗普2.0”背景下，亚太地区普遍面临剧烈外部压力。随着特朗普重启关税政策，其保护主义的阴影正在笼罩着澳大利亚、新加坡、菲律宾和韩国等主要地区国家的选举与政策走向。

在这一背景下，新加坡的脆弱性格外显著。作为全球最开放的经济体之一，新加坡的贸易总额约为GDP的三倍，深度依靠自由贸易、国际投资与区域合作。而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威胁所引发的全球贸易萎缩，直接冲击新加坡赖以生存的经济命脉。尽管新加坡已与美国签署自由贸易协定（FTA），仍未能幸免于10%的额外关税。

作为一个严重依靠全球贸易与外部安全保障的小国，新加坡的政治选择不可避免地折射出对国际形势变动的深度回应。2025年初的民调显示，不同于东南亚大部分国家，新加坡对特朗普重返白宫所带来的不可预测性表示担忧，成为所有受访国家中最悲观的国家。其中，高达70.2%的新加坡受访者将“特朗普2.0”视为地缘政治首要担忧。根据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在4月28日发布的季度宏观经济评估，与美国恒久的贸易冲突可能给新加坡带来进一步的经济下行风险，进而影响到就业和生存成本。

随着外部冲击的压力增强，选民对于生存成本、住房可负担性和移民压力等结构性民生问题的焦虑更加集中。新加坡政府在经济下行局势下倾向接纳暖和宽松的经济政策，但宽松政策的扩张性也使通货膨胀风险上升。近年来，新加坡生存成本不断攀升。到2025年3月，消费者物价指数（CPI）比2020年同期上升14.5%，而住房和交通的涨幅则更高。

生存成本的持续攀升正在侵蚀PAP恒久创建的社会契约，中产阶级与青年群体在面对高房价、不断上调的消费税和高技能外籍劳工竞争压力时，焦虑情绪逐渐上升。如何在刺激经济与维护稳定之间寻求平衡，成为PAP政府面临的一项艰难抉择。

二、PAP胜选的背后：“厌恶风险”的选民偏好与“稳定至上”的执政逻辑

本次选举结果表明，尽管多元化诉求持续存在，多数选民在面对地缘政治动荡与经济不确定性时，依然选择了以“稳定”作为核心竞选标语的执政党。与同样在选举中获得高支持率的澳大利亚执政党工党相似，新加坡执政党PAP也因民众对特朗普回归的强烈忧虑而获得了显著的民调支持。

正如BBC的报道显示，新加坡的选民是“出了名的厌恶风险”。选民的选择反映出一种清晰的偏好：在外部冲击带来的不确定性加剧的情况下，保持社会秩序稳定才是选民的核心诉求。换句话说，他们渴望的是一种低风险的、无剧烈变革的、渐进式的改革——在政治稳定基础上，持续优化住房、教育、医疗、就业等民生政策，同时保有新加坡引以为傲的廉洁高效政府。正如黄循财在竞选中所强调的那样：“我刻意让新加坡这个奇迹尽可能长久地延续下去，而不会拿你们的未来冒险。”而PAP展现出的政策连续性与治理经验成为选民心中的“定海神针”。

PAP的稳定执政能力，离不开其在危机治理和财务政策上的制度优势。在应对俄乌战争、中东局势告急以及全球供应链中断等外部冲击时，政府多次收紧钱币政策以应对通胀，同时推出包括购物券、现金补贴、税务减免、水电费回扣等一揽子民生救济措施。这种“稳字当头”的政策风格，继续稳固了其执政合法性。

三、大选之后：新加坡“维稳型战略”的表里政策走向

目前，政府在2025年度预算中已推出多项措施，以回应选民对生存成本、住房压力和社会保障的关切。在2025年新加坡大选后，PAP将继续推进以“维稳”为核心的表里政策路线，着力缓解民众焦虑与外部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系统性风险。

在社会政策方面，PAP承诺将继续通过退税、现金补贴、工资补贴、社区发展代金券和水电费回扣等手段，为新加坡居民提供实质性救济。为限制住房成本上涨，PAP承诺未来三年将建造高出5万套新组屋，还将启动重建筹划以活化老旧社区，以扩大高收入与只身人士的购房选择，“建新”和“改旧”政策的双管齐下将保持房价公道，力保“人人可购”。针对家庭与教育支持，PAP拟在延长育儿假、低落学前教育费用、强化对多代同堂家庭的补助。

在经济政策方面，政府同步推出企业所得税减免、生产力提升筹划及市场拓展支持方案，旨在缓解企业经营压力并增强恒久竞争力。在就业政策上，PAP将进一步推动“技能创前程”（SkillsFuture）筹划，帮助失业者及转岗者提升技能、实现再就业。同时，政府也承诺，在全球经济衰退背景下将追加民生保障资金，以强化国家的危机应对能力。

在外交层面，新加坡一直被称为“小国大外交”的范例。李显龙时期高度成熟的“大国平衡”外交，使新加坡在中美之间游刃有余。现在，针对地缘政治告急不断加剧的国际格局，新加坡正在构建一种更加主动、多元、平衡的外交战略。在“特朗普2.0”可能破坏区域多边秩序的背景下，黄循财在4月16日的演讲中勾勒了新加坡未来对外政策的三大方向，充分表现了小国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潮流中灵活应对挑战、稳中求进的外交聪明。

首先，新加坡重申其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立场。但与以往更多作为“规则接受者”不同，新加坡正日益转向“规则共建者”，试图在中小国家中扮演更为积极的脚色。其次，黄循财强调要借力东盟等区域一体化组织，在全球政治经济格局中“抱团取暖”，以避免成为大国博弈的棋子。最后，用“多边性”稀释大国对抗。通过深化多元合作关系，新加坡将寻求更多“安全锚”与“经济支点”，在国际格局的不确定性中低落自身脆弱性。但同时，黄循财强调新加坡“只能依靠自己”，不依靠单一大国，而是通过制度性合作将自身嵌入多条经济与战略网络，从而实现平衡与回旋。

团体而言，黄循财务府的表里政策均表现出以“稳民生、保经济”为核心的“维稳型战略”取向。在内政方面，从住房保障、社会救助到就业技能提升，政府密集推出政策工具组合，以切实回应选民对生存成本的焦虑。同时，为在全球经济不确定中稳住增长动能，新加坡在外交上继续秉持灵活务实的立场，推进多边合作与区域一体化，以为新加坡居民创造一个更加稳定、安全和可预期的发展环境。

四、结语：新加坡制度的一次“压力测试”与“信任校验”

新加坡治理正经历一场渐进而深刻的范式转型。李光耀时代确立的权威主义治理范式，经过李显龙时期渐渐走向集体向导与制度化安排。黄循财作为第二位非李氏家族的总理和“第四代向导集体”（4G Team）的代表，标志着新加坡政治从“李氏政权”向“制度政权”的深刻转型，以及国家治理从“个人魅力”到“制度理性”的关键过渡。黄循财向导下的PAP的胜选，正象征着这种政治转型的阶段性结果。因此，这次选举不仅是一场关于政策优劣的较量，更是新加坡制度转型的一次“压力测试”与“信任校验”。

从国家层面来看，作为一个资源稀缺的小国，新加坡在短短几十年内从一个前殖民地跃升为全球金融与航运枢纽，社会生存水平恒久位居世界前列。这无不源于PAP高度专业化的官僚系统和治理理念与技能上的持续迭代。而现在，新加坡处于中美地缘博弈和全球贸易碎片化的十字路口。如何在动荡不安的外部环境中维持政策连贯性、强化战略韧性，并持续回应时代的新挑战，构成了此次“制度接班”的一次“压力测试”。

从社会层面来说，选民此次投下的不仅是对PAP“求稳”路径的支持，更是对其治理能力的信任票。黄循财凭借其在疫情后期以及当前全球动荡时期展现的财务妥当与政策务实性在“后李时代”获得认可。近年来物价上涨、房地产高企、交通与医疗压力不断加剧，正触碰到新加坡社会契约的底线。选民的选择表明，他们更期待PAP在全球不确定性中“稳中求进”。如何强化社会保障，回应选民期待，成为了PAP的一次“信任校验”。

总而言之，PAP胜选后，新加坡治理模式迎来了一次“双重考验”：在外部环境高度不确定、内部社会压力上升的背景下，PAP可否通过制度化接班确保政策延续与治理质量不降反升，将成为决定其执政正当性与新加坡模式生命力的关键。

（作者：嵇先白，中国人民大学区域国别研究院南亚东南亚研究所所长；张潇文，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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