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欢迎王小帅导演来到《四味毒叔》。我以为这两年小帅导演给我的感觉,第一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变成老帅了,而且感觉你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在我的印象中,你的朋侪圈和微博常常有种愤怒中年的感觉。 王小帅:还好吧,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愤怒青年还没当够呢,有些事情实在不想直接去说了,说了那么多年,然后也没有看到多大的改观。所以,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一点灰心感情在增加。 谭飞:就灰心主义的花朵在你的心田盛开了。 王小帅:一点点在酝酿着。 谭飞:但是你原来的愤怒,从何而来?现在的这种灰心,又是从何而来呢? 一 把一点点残存的荷尔蒙留给自己要做的事 王小帅:我以为这跟年龄是有关系的。年轻的时候,你刚刚冲出来做事情,你会把自己心田想的东西理想化、简单化,以为这件事的结果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不明白现实怎么会是那样的。就想去表达自己的看法,但是这个表达吧,也并不是说去抱怨啊,有一股怨气,戾气。我只是以为这个社会在变革,在向前发展,你说的东西是为他好,是为了往你心中理想的状态发展,大家听着好像有道理,有道理就会思考,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 谭飞:说了也没有效。 王小帅:对。所以我以为还是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地做一些自己本质上的事情。 谭飞:他们说主要是荷尔蒙消退带来的。 王小帅:但是荷尔蒙消退这个事情,我以为就像我说的就慢慢慢慢地接受了,你的这种激情,大概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它也在消退。 谭飞:是是是。 王小帅:没办法,这个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就像刚才我们说的,这中间有改善的地方,但是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所以还是要爱惜时间,爱惜这点残存的荷尔蒙去做一些自己本质上的事情。 谭飞:我感觉你很少在公共平台上去表达,但是你在朋侪圈就特别活跃,比如张三跟你说个事儿吧,你总会在下面点评,反着来说。 王小帅:你们都能看到啊? 谭飞:对,就是一种半公共表达大概有点偏于作者表达。 王小帅:我微博基本上不用了,朋侪圈也很少正面地去发。 谭飞:就是自己不写,总去点评别人。 王小帅:就是有一些以为心田有同感的,就是不发表大概转发,除了我们朋侪之间有些那种事儿,电影上的事,职业上的,剩下的就很少了。但是点评吧,因为我的性格就是老愿意开玩笑,别人特认真地说一个事儿的时候,我就老想找一个词。 谭飞:你去拆台。 王小帅:不是拆台。就想着去沟通,有时候特顺畅就也没劲,比如说你要发个什么,人家在下面跟你说得特认真,你以为不是那意思,就是以为好玩儿。但可能也不好吧,以后我也会留意。 谭飞:那你不公共表达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这几年也卷入了一些所谓公共变乱的漩涡,你不太愿意去说。 王小帅:我以为要是真正进行公共表达,有的时候你还不能拐弯儿,你还得把自己真正地呈现。那假如你真正呈现的话呢,我以为就现在目前的情况,就我们这个职业上说,还是应该去避免。像刚才我说的,把一点点残存的荷尔蒙留给自己要做的事情,比如说你写剧本,拍电影,你要是通过那个东西不停地去碰那些职业的人所去写和碰的,那我以为这个斲丧就太大了。 谭飞:谢谢导演能把一些残存的荷尔蒙,分个千分之一到我们这栏目啊,非常荣幸。 二 我热爱去寻找那盏保留着城市烟火气的灯 谭飞:那么我也想问,因为上次你跟我有过一个交换,我写了成都的一个变革。但是在你眼中,成都这几年的城市建立好像越来越千篇一律,大概越来越像其他大都市,你怎么会有这种悲哀大概悲情的,你是怎么观察的?你的感觉就是说,成都已经回不去了,老成都已经不在了。 王小帅:噢对对对,我想起来有这么一茬儿。我当时想这不对呀,我说这和我的体会、体验和观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就跟你沟通几句,而且还很坚持。我以为这方面呢,以前会有一个先入为主,大概一个被别人带入的感觉。唉呦我一听说那个地方,就是不得了了,喝着茶呀,很巴适啊。 谭飞:打打麻将。 王小帅:可以走街串巷。后来有几次活动,我发现,完全不对了。那些你明显经历的东西,别人再说什么,你以为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那你就会以为他睁着眼说瞎话,我是这样感觉。现在各个地方的发展有不同的类型,对吧?但有的也确实是千篇一律。 谭飞:都是高楼大厦。 王小帅:高楼大厦。 谭飞:钢筋水泥,GDP嘛。 王小帅:其他地方会跟着最火、最现代的地方模仿,这是肯定的。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它保留了一些烟火气,一些小巷子呀、小店呐,老百姓维持生计的那个小煨火还在燃着,让那些长期在这里的老百姓,有一个去处,不能天天到你大写字楼里去。但是确实,这恰恰就是我以为最应该存在的,最被别人看好的,现在成都的这种烟火气、小茶楼,反而没了。那我就直说了,我到处,别人一说这个,我说不对,我就跟人较劲。有时候呢在生活里聊,生活里聊无所谓啊,但你们今天是作为“毒”叔,既然要聊一聊,就聊一聊,把我的遗憾给讲出来。 谭飞:对,全盘托出。 王小帅:把遗憾给讲出来,我印象中的成都是那种小楼、小竹楼,黑黑的,在小巷子里大概小河滨上那种小茶楼里,吃点四川的小吃等等。但现在我以为,不知道对不对,因为不是很熟悉,就它为了和重庆去争直辖市吧,人家要参观整个城市的外表,所以就扒了许多地方,拆了许多地方。我就以为很遗憾,后来去的时候就带我去那个很豪华的现代建筑里面,装修非常的现代,去吃川菜,那个桌上的川菜居然是分碟的。 谭飞:噢,还分餐制。 王小帅:夫妻肺片,他是给你两片,分碟的,边上给你筷子,还给你刀叉的那种,我当时就震惊了,我说我不要吃这些,你带我去苍蝇馆子。他们就说好,带带带带,到晚上还是不带我去,还是要到那种现代化的地方去吃。我就跟他们很严肃的商量,好,今天晚上带你去,保证不让你失望的,然后这才去。去到一个地方拐弯抹角的地方,我说你们要多吃点这个东西,我们外地来的,你就直接带到这来,不要到那种拿刀叉吃夫妻肺片、麻婆豆腐的地方,那样吃法是不对的。 谭飞:黑色幽默,拿刀叉子吃。 王小帅:相当幽默。到了晚上,除了酒吧一条街,白天的时候当然春熙路了,宽窄巷,永久这两个地方,还有杜甫草堂。我是为了寻找一个城市的烟火和根啊,我就和出租车司机讲,我说你带我去老的街道里去,司机就说去宽窄巷子,我说宽窄巷子我去过太多次了。那就春熙路,春熙路我也去过的,那他就想不起来了,我说你随便开,开到大楼的背面钻进去看看,钻来钻去钻不到,我说那就没办法了哈。还有一个印象,应该在七八年前了吧,9点半左右,这个城市就黑了。 谭飞:没灯火了。 王小帅:没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印象。 谭飞:现在还是挺热闹的,像酒吧一条街啊,包罗有些地方还是挺热闹的。 王小帅:那还是有灯火的哈,这个我认可,毕竟是城市不可能一点灯火没有,但它整体氛围就黑了。 谭飞:就是你参加王景春婚礼那次的感受? 王小帅:不不不,婚礼我去过一次,但是当时我没进城。当时我太太来成都,大概就是晚上9点多到,我说我等你吃饭,但是9点多钟可能就全黑了,她说不可能,我来的是成都。我说我就在成都,我接你,果然9点半她从机场出来,她一看也傻了。 谭飞:很失望了。 王小帅:灯全黑了,放下东西之后,我说我查到一地方,我带你去吃老妈蹄花。 谭飞:老妈蹄花。 王小帅:其他的没得吃了,除非你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找到那些巷子里的小店还能吃点串。然后我们就出去叫了个车,去老妈蹄花,这一路全部是黑的,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个地方开了三家馆子,还亮着灯,有一家就是老妈蹄花。然后一进去,我心都凉了。我想象的老妈蹄花,是那种竹凳子、小桌子的。 谭飞:有些城市,它就非得把招牌弄成一模一样,一条街必须是这个颜色的招牌。 王小帅:而且一进去以后,就是玻璃压在上面的那种桌子,和快餐一样的,你知道吧?就没有特色了,吃是挺好吃,吃完就走了。我说真的是惋惜,我们想象中的大家都说最巴适的地方是这样的。 谭飞:所以其实一个对成都没有乡愁的人,产生了对成都浓郁的乡愁。 王小帅:是的。 谭飞:他的浓郁乡愁,我以为可能让我们这些四川人大概成都人感到一种汗颜,可能我们在这种日益进化的大都市环境大概现代化的进阶中,我们没有意料到这个事儿。所以我特别喜欢你这一点,就是你永久保持着对这个期间烟火气细节的关注和热爱。因为你刚才说的真的是热爱,你在寻找的过程,怎样去找那一盏盏灯,这个是我特别喜欢的。 王小帅:我喜欢这样,我喜欢到一个城市,到那个最最最底层的地方,哪怕这个桌面和地面都是带有油腻的小馆子,一夫妻俩在那弄小东西,就是说我以为只要他们在世,只要他们还在冒死地在这炒菜大概在在世,这个城市就在世。 谭飞:就是这个烟火气在,这城市的生命就在。 王小帅:对,假如说你都弄成这样了,老百姓的生气没有了,那就完蛋了,就没什么意思。 三 我爱世俗的烟火,也爱被你们忽略的乡愁 谭飞:对,我以为小帅导演的心田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田,因为他全部作品都是他刚才所表达的一个出发点,就是观察这个期间中容易被忽略的那么一群人,和容易被忽视的角落,包罗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计。当然咱们在《四味毒叔》也谈了好多期的《地久天长》啊,创造了《四味毒叔》有史以来对一个电影这个推广的一个奇迹,我们就不多谈了。但是确实看得出小帅导演他全部艺术的琢磨的出发点都是他刚才那段话所表达的一个意思。就说我爱这种你们忽略的乡愁,我爱这个快速奔跑期间下那些不该被遗忘的人大概事情。 王小帅:对,我是以为中国在这个多少年之中,它的遗憾一直存在着。当然特别又到了现在这个期间,无形中用发展来切断了许多的根脉,就是说我特别恐惧和惧怕这个东西,凭我一己之力是没有效的,当年梁实秋没有把北京城给保下来,他心也很疼。所以,我以为一个国家文化文脉的连续,除了这个文化层面,世俗的层面也是非常紧张的,就是我们祖祖辈辈怎么活下来的,他们的烟火气是怎样保存的,他们的习俗是什么,就是世俗社会的保障。那现在假如说为了快,为了发展,为了玻璃钢筋大楼,把这些东西砍掉了,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一是失去了生气,二是真的断了我们的世俗脉络,传承、某种传统。过去我们奶奶是怎么有针线的事情,有缝鞋,纳鞋的事情,有织毛衣,她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传下来的。现在全部都机器化,有的东西在网上一点就送过来了,长期下去一个人慢慢就完蛋了,这个是很危险的。 谭飞:而且为了追求一种外貌的漂亮,而斩断了它内在的活力和多元,对吧? 王小帅:对,我是很反感的。 谭飞:就是揭掉平民化的标签也反映了许多人的不自信,这种自卑很可笑,有时候平民化是多好的一个东西。 王小帅:就是啊,穿着大裤衩子,和谁谁谁在世俗的街上走着,然后让自己的气和那个气结在一块,人才踏实,而且是大部门是这样的。当然假如有精英分子在上面,他要一直要处在上层做一些事情,那是正常的。但这些人也是,你去看他,他有底,他假如底下有根有底,那你做的事情是漂亮的。 谭飞:对。所以我们的城市主政者可以听听,小帅导演刚才那一段肺腑之言。虽然他的作品和他刚才那个话其实是挺一脉相承的。但是我还是想问问小帅导演最近的一些规划。听说新电影马上要开机,大概能给大家介绍一下吗? 王小帅:嗯,最近确实也比力忙一点,去年我就打算拍了,但是因为疫情就耽搁了。电影的名字叫《沃土》,大的方向就是农村,农人和这个田地的关系。 谭飞:就像刚才的表达也是一种一脉相承。 王小帅:对,一脉相承,就是人之所以生存在这个土地上,它所要保护的是什么,而且别人要保护它的是什么,别让这一切都消失了。现在在筹备着,我想着是在秋日的时候开机。 谭飞:明白,明白,那我们也很期待,因为我以为《沃土》跟《地久天长》,这两个词也是有关联性的。土地一定是地久天长的,地才会久,天也才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