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工参选“粗鲁小姐”菲律宾人杰尔姆·巴贝尔在台南科技园区工厂的流水线上抽出了一个名贵的周末,穿上亮晶晶的低胸赤色短裙,戴上大赤色耳环和金色假发,前去比赛园地。合影的时候,他紧紧抱制止里的花束,胳膊上的肌肉紧绷起来,时间紧急,他没来得及认真补缀眉毛,它们用力地向中间延展,差一点就可以毗连在一起。 这是有11名选手参加的第二届“粗鲁小姐”选美比赛,举行人是一家菲律宾市肆的老板娘,参赛者和观众都来自附近的工厂,加起来有200多人,都是在台湾务工的菲律宾人,参赛“小姐”都是男扮女装的男性,直男。 纵然只有11个人的比赛也和菲律宾人拿手的国际选美大赛没有什么环节上的区别,开场舞丶演讲丶才艺丶晚宴装……甚至是席卷跨性别、国家预算等议题的机警问答也没有落下。 图 |“粗鲁小姐”参赛选手 两年后,另一场规模更大的选美比赛在桃园火车站附近一家婚宴酒店拉开帷幕。T台被有些陈旧的赤色地毯包裹起来,评委们列坐一排,观众甚至从台阶坐到了地上,金灿灿带着王冠的奖杯一字排开,等待新的“国王”和“皇后”诞生。 图 | 等待冠军的奖杯 图 | 等待拍摄宣传照的模特 Mark是这场比赛的灵魂人物。七年前,他从菲律宾一个叫Bulacan的省份来到桃园一家染整厂工作。五年前,工作中悬挂在头顶的化学溶剂破损,灼伤了他的脸,他大半张脸布满了疤痕。为了遮盖伤口,失去自负的他开始在网上自学化装技巧。有朋友看到约请他为本身化装,于是Mark在工厂打工之余,误打误撞又多了化装师、服装设计师的身份。四年前,他帮一位参加移工选美的朋友化装,摘下后冠。如今,他已经成为了选美比赛主理人。 图 | 身穿Mark设计的服装参加比赛的模特 菲律宾人在把本身的灵巧的双手和吃苦耐劳的躯体带到远离家乡的地方以外,还将传统文化也打包携带了。Mark想要让世界都看到,菲律宾人并不是天生就是到工厂工作的,他们都有本身的专长,对“美”的追求也是他们才华和自负的一部分。因为最少在他工作的台湾,人们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低阶级的武器路过第一广场的时候,很多当地人都会自动加快脚步,急着从五花八门的异样音调和与本身差异分明的脸庞中脱身。这里临近台中市火车站,有一栋12层高的大楼,800多家市肆,繁忙时段有来自4个国家的20000多人会同时出如今这里,少的时候,也有5000个人。因此,这里常常被媒体称为“台中治安最差的地方”。 图 |外来劳工正在第一广场挑选商品 这20000个人里,按比例算,应该至少有4000人的家乡在菲律宾。这个在舆图上笔直地竖立在台湾正下方的发展中国家,为解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高赋闲率制定了劳工输出政策,几十年过去,如今正有一千万人活着界各地作为移工成为佣人和工人,而这个数字,是菲律宾总人数的非常之一。 二十年前,菲律宾的外劳汇款就已经接近百亿美元,甚至超过了整个国家的国防预算,甚至几次将菲律宾从经济崩溃的边沿拉回来。也正因为云云,菲政府将每年的6月7日定为外籍劳工日,以此来表扬这些“当代英雄”。 但走出国门,这些都变得无足轻重。 台湾人会自然地将他们称为“外劳”,这两个字像巨大的刻在他们脸上的纹身,不但脸上,还有喉咙里。大部分菲律宾劳工几乎都只会简朴的中文。在工厂,除了上午和下战书的10分钟苏息以及午餐45分钟,他们无需也不被允许语言,站上流水线,丢掉姓名,贴上编号,投身为一个大型零件,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在房子里,她们清扫、洗涤、烹调,闭口不言甚至是雇主更满意的工作状态,毕竟万一她们语言时的口水溅到各处,又会变得不干净,更况且,不语言也是人们想象里“温顺的菲佣”该有的样子。 图 |台中市的东南亚商场 在台湾出生长大的Vincent回忆起本身儿时读过的一当地摊读物,女主人公因为变乱去世,灵魂附在家里的菲佣身上,而她的老公也很快通过细节发现了这件事,故事的结局是两人继承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佣人的灵魂呢?哪怕在鬼故事里,她们都只是作为工具——这次是主人公的灵魂容器——出现。 在中东,约25万名菲律宾劳工在科威特工作,其中大部分是从事家政服务的女性,菲律宾使馆时不时就会接到劳工被雇主虐待和压榨的告急信息。根据一些中东国家的法律,雇主是有权利暂扣劳工护照并在雇用劳工期间对他们实施全面监控的。比年来,媒体也曝出多起菲律宾女性劳工在科威特因不堪虐待或性侵而选择自杀的报道。除此之外,每当政府之间出现争端的时候,在外劳工也肯定是首当其冲的,被排查、被驱逐……他们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他们本身的声音被生产线巨大的噪音遮盖,被房屋里细微的灰尘掩埋。所以他们擅长的“美”,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们和她们用来发声的扩音器。疲劳、排挤、迷惘、缅怀……全部的情绪都被菲律宾人积攒到某个周日里,聚集在一起,表达美,认可美,他们站在三岛由纪夫美学的对立面,为温和的、优美的、典雅的美而振臂高呼。 图 |菲律宾人聚在一起吃传统食物 温和、优雅,这也是“美”的大众印象,它是没有攻击力的,易于被接受的。所以被排在主流之外的无能危急的他们,带着“他乡人”的标签以及低阶级的身份,能聚在一起拿起的武器,也仅限于此。 对选美狂热的国度11月6日,阿尔巴尼亚地拉,菲律宾选美皇后莫琳·蒙塔尼被加冕为 2021 年环球小姐。再往前数几年,2019年,24岁的卡特丽安娜·格雷在泰国曼谷替菲律宾抱回第四座环球小姐冠军杯,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公开庆祝称“她是整个菲律宾的骄傲。” 成为一名选美皇后非常艰难,但在菲律宾,难度要再加码十倍。 在菲律宾的创世神话中,创造宇宙的神巴塔拉差遣一只名叫Tigmamanukan的蓝色小鸟啄开了竹子,里面包裹着世界上第一个男子和女人——Malakas和Maganda——有些雷同于我们熟知的亚当和夏娃。男子Malaksa代表着强壮,女人Maganda代表着美丽。因此在菲律宾人间世代代的认知里,女性就应该是与“美丽”划等号的,而美丽是值得被欣赏的。 每年五月,百花齐放,菲律宾人会举行盛大的巡游,这是一年中最紧张的庆典之一。在这之前,每个村落都要举行选美比赛选出最美的女孩扮演海伦娜皇后。在天主教传说中,海伦娜皇后在耶稣被钉死后,找到了可以给人类带来救赎的真十字架,在菲律宾人信仰的天主教中,扮演着至关紧张的角色。 图 | 五月花节游行 在商界以及政界,菲律宾女性的职位都不容忽视,菲律宾第十四任总统阿基诺夫人,是亚洲第一位继承总统的女性。2021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菲律宾性别同等指数全球第17,连续数年排名亚洲第一。 从16世纪起,根据菲律宾土著民的传统,妇女就可以拥有或继承家庭产业、从事商业活动、担任宗教首领,甚至作为战士举行斗争。而后西班牙殖民者将西方父权制带来菲律宾,当地恭敬妇女的传统虽然受到极大的挑衅,但最终照旧最大程度保留了下来。在菲律宾语中,有一个专门的词语用来形容母亲,ilaw ng tahanan,可以被翻译为“家庭之光”。 除此以外,款项自然是最实际的因素。四十多年前,一位名叫泰图拉的菲律宾小姐说,她认为选美是一个同等的机会,纵然你再穷一样有赢的比赛机会。几十年后这条规则看似依然适用,赢得比赛的女孩们靠奖金让妈妈不再做一辈子佣人、支付爸爸的医疗费、给家里添一台电视机…… 但事实上这样的幸运比万分之一还要少,为了参加比赛花光积蓄的人要比拿下高额奖金的人多得多,这才是常事。 想成为真正的选美冠军,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款项在“培训班”,女孩们在昏暗的篮球场或者仓库,每天穿着三点式泳装和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来回走台步,直到大汗淋漓也不能制止。不止这些,男孩们为了维持完美的肌肉,冒着器官衰竭的伤害注射非法药物,选美比赛场也是性掠夺者的沃土,选手还要想尽办法拒绝赞助商暗示和骚扰。 但是寄托了无数梦想的选美比赛照旧一场一场开了下去,毕竟“幸运到临”的童话故事已经发生过了,男孩女孩们不得不相信着,接受评委、观众、赞助商的一层一层审视。在闪光灯下,他们强睁大眼睛,踏上长长短短的红毯继承走下去。 公益?或是长处再回到2018年的那场男扮女装的“粗鲁小姐”选美现场,一位参赛美人在一块以“海外菲律宾人”为中心的文字框周围涂鸦上“家庭、将来、教育、钱”等单词,表达菲律宾人远离家乡工作的关键原因。观众可以自由购票,抽出一部分当作美人奖金,剩下的钱会全数捐给菲律宾流露陌头的孩子和孤儿院。但实际上就算没买票也能参加,活动现场还提供很多免费食物和饮料。 这场比赛共募集6.4万新台币(约合14000元人民币),得到冠军的美人获得新台币1万元奖金(约合2300元人民币)。奖金看似不多,实际上是他们在工厂大半个月的收入。更况且,只要能在大大小小的选美比赛里脱颖而出,遇到赏识的固定赞助商,就能帮“国王”和“皇后”们成为菲律宾社群里吸引上万粉丝的流量明星。 每个选美比赛的后台都暂时变成了“第一广场”,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只要同样来自菲律宾,就可以在这里尝到地道的家乡食物,高声谈笑不会被人嘲笑发音不尺度,他们从“工具”变成了有话语权的、有指纹的“人”。模特们抓起眼影盘和高光互相往对方脸上涂抹,一起研究怎么让胸肌更明显,两个人一起用力帮屏住呼吸的模特把紧身长裙的拉链拉上…… 在上海、台湾、日本、韩国等等各种菲律宾人聚集的地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一场或大或小的选美比赛。不管来自哪个都会哪座村落,在穿过海峡后,她们已经成为了天然的同盟。 成名的模特会依托在社群里累积的粉丝,为赞助商代言商品,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会逐渐转变为秀导或其他工作人员,培养出更多着名的移工模特,吸引更多赞助商的大笔投资。仅台湾活跃在选美比赛中的模特就有接近5000人,加上各种工作人员,总数接近两万名,足够构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商业圈子,再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比赛,扩大,凝聚。 图 |拿下比赛冠军的菲律宾劳工 是的,“选美比赛”当然是菲律宾人的慰藉,但实在和其他的虚拟社区没什么区别,当你免费获得的时候,本身也正在被售卖。观众付出关注,模特贡献表演,主理人付出精力,赞助商付出款项,更多的人购买赞助商品,这个社区,或者说这个游戏,有着本身的规则,既关于缅怀和梦想,也关系款项和回报。 图 |充满菲律宾传统元素的选美现场 周日,菲律宾劳工们可以脱下灰色礼服,有的人换上粉色吊带衫,牵上男友的手融入商场的人群,有的人来到不太正宗的东南亚餐馆,边用饭边给家里人打一通电话,有的人换上有着巨大裙摆的礼服或手工编织按扣的长衫,走上已经破了几个洞的红毯。 一场场很小的比赛,寄托了很多思乡的慰藉,这是菲律宾劳工们的小小狂欢。可是宴席散去,他们已经要回到惨白、单调的外来者生活。可以说,正是菲律宾劳工恶劣的生存环境催生了选美这样一朵奇异花:语言和职业的隔阂,使得他们很难融入所在国家地区的社区环境,无尽的孤独中,劳工们只能在母国的热门活动中寻找慰藉,选美就这样流散到他们生活的各个角落。 可是,劳工为什么要选美呢?作为劳动者的尊严,在挑选和观看中不知不觉流失着,扭曲成一种蹩脚的异景。踏上他乡地皮的菲律宾劳工,目的地不尽雷同,幻梦却是一致的。 选美结束,月光照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急急忙准备回家,准备第二天一早投身流水线的轰鸣,他们也会思索,是不是月亮照错了地方。 - END - 撰文 | 张汉娜 |